自由与约束 撰文:潘寨民
“工艺”,如果让人想到的只是精巧细致,精神内涵只停留于机巧的匠心层面,那么它就是一个让人感到烦琐、卑微的词汇,好象它就代表着不可逾越的僵化指令和规则。从什么时候开始,陶瓷不再象古代彩陶那样作为图腾、作为信仰、作为生命的体验而出现。从什么时候开始,“工艺”不再能“由技而进乎道”。 “工艺”如果疏离了生活、生命,缺失了人性关怀,那么“工艺”就只是工艺。今天,陶瓷艺术有了更大的表现空间,每个陶瓷艺人可以依照自己的意志选择表现什么,怎样表现。陶瓷作为一门材料艺术完全可以跟水墨、油画一样深度表现个体生命、反映社会现实、展示时代趣味。 “工艺”约束,不仅对于陶瓷,任何艺术样式都有它“工艺”的层面,有它表现上的阙限和特长。把一门艺术样式作为更多“继承”性质的“工艺”,还是作为具探索价值和表现价值的“艺术”,取决于作者的价值判断。个人认为,在熟练掌握陶瓷材料的性能和表现语言后,这门艺术样式具备强大的表现力,就象现代岩彩画那样,即可以开辟属于自身的表现手段,也可以在古代壁画基础上形成新的语言,成为一门现代艺术样式。 立足陶瓷材质自身装饰语言建构,才可能让陶瓷成为陶瓷,而不至于沦为纸或画布的替代物。陶瓷“工艺”表现的有限与无限, “自由”与“约束” 是互为对象,互为目的。在颜色釉装饰实践中,“我”与我,“我”与颜色釉的进行对话和反思。就象费希特所说的:“自我”是一个积极能动的富于想象力的自我,他认为“自我”并不是在认识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,只有思想遇到某种阻挡时,才会意识到“自我”的存在。费希特的观点是作为主格的“我”(I)并不同于宾格的“我”(ME)。宾格的“我”是观察的对象,是研究的对象。在你和你想要的东西之间,在你本人和你希望成为的人之间,在你和你想将你的人格施与其上的质料之间,存在某种抗拒、矛盾和冲突。在交流与冲突中,主体让材料有自我舒展的机会,不把颜色釉当成“描绘”的语言,而把她看成富有生命感的状态,她是一泓清泉,一团火焰,她具有自己的流向和内在结构。她在火中的自我揭示,就是从沉睡中复活,反馈给主体无穷的启示。颜色釉中的 “不确定性”就象一座神秘的黑森林,象迂回曲折的沼泽,象从未被登顶的处女峰。“不确定性”就是费希特所说的“阻挡”,它提供的无限可能性,成为艺术的永久猎场。 表现的自由是实践中前进的方向, “自由” 的真正实现要突破材质的严苛规律和强大必然性,通过艺术表现的自由达到人性的自由舒张。席勒认为只有借助艺术才能获得自由,保持游戏的心态,是获得解放的唯一途径。 “自由”既体现为对材料的熟悉、个性化表现语言的建立、艺术典型的完成,是个漫长的过程。又是作者个人艺术情感和精神的全面伸展和升华,是艺术历程,也是生命历程。 在艺术的世界里,游戏的规则是自己制定的,遵守规则是因为自己做了这样的选择,是因为法则表达了个人的理想。遵守规则变成某种近乎本能的、协调的、自发的运作。在个人艺术创造中,自由与约束相伴相生,是自我设定的约束,形成个人艺术世界的游戏规则,并成为通往无限世界的基石。斯特拉文斯基认为光看到秩序与规则对自由的干扰是错误的。相反,矜持和限制会促使自由发展而不会使它变得公然的放荡不羁。表现语言置于明显的界限内,风格才显得更加鲜明和突出。 自由选择表现的题材。很难想象终其一生只做某一题材,题材只是主观与客观,艺术与生活的通道,而不是艺术的本质。视觉意象来自主体对物象的感受、构想,是记忆、认识、想象、创造的结果。侧重题材,停留于物象,只能让主体成为被动的反映器,而非生成器。正是因为不断对自然物象作生成创想,促使艺术精神推向未知,使艺术之流与生命之流成为永不停止,永不枯竭的景象。费希特说:人是一种持续进行的行动,人必需坚持不懈地生产和创造才能臻于完满。人富于创造性的奋勇向前是为了不被冻结、不灭亡、不被任何静止的东西所压迫,永无止境的自我改变、自我塑造,成为不段创造自身的艺术品。 题材来源于机缘遇合,是艺术认知和情感触发的结果。赣北丘陵,是个人最久远记忆的场景,是个人内心深处情感的归聚点。农耕文明最是敏感于季节的变化,---惊蛰,---清明,---谷雨,---寒露,---霜降,自然的脉搏被节点清晰标示。“季节悸动”系列作品以梨花、春雨、山林、溪水等物象表现季节变换中,对农耕文明的诗意记忆。作品抛开对具体景物的描绘,对景物的表达,实质上是对某种能量、气息和活力表现。谢林说的:人是自然中最具自我意识的代言者,艺术家的职责就是挖掘自身无意识的力量,把无意识提升到意识层面。我想真正有价值的艺术作品,是那些能够传达自然万物生灵悸动的作品。任何艺术品,如果只是对自然的外观描摹,只是一种知识积累,或类似于科学的细心观察和缜密的记录,仅仅刻印清晰精确的逻辑模式,那艺术就死了。艺术的生命是喷薄而出的,作品显示的不仅仅是技艺,也不仅仅是形式,更是艺术家本人可能没有完全意识到的事物,即他自身内在精神的悸动。 “工艺”很工艺,“工艺”很艺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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